形式与性质
现代意义上的大学(university),无论是意大利的波洛尼亚大学、佛罗伦萨大学,还是法国的巴黎大学,英国的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在起源上都与宗教的力量、特别是教皇所具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密不可分。就大学的组织形式的世俗性而言,很类似于12世纪后逐渐兴起的同业公会,如商人公会、手工业者行会等等,赋予大学以超验性质的,恰恰是宗教。从史料上我们知道,大学作为学者与学子们自行组织起来的“同业公会”,在最初的年代,所受到的迫害主要来自地方当局和周边的市民,而为他们提供保护的,则是教皇及各级教会组织;甚至包括图书资料,也主要来自当时仅供罗马教廷人员使用的梵蒂冈图书馆及各地修道院里的藏书。雅各布•布克哈特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中对此有大量记述,最典型的例子是教皇尼古拉五世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让各地的抄书手为他搜寻资料并大量抄书,“范围之广,遍及半个世界。配罗托由于把波利比乌斯的作品译成拉丁文而得到了五百个金币;盖利诺由于译斯特拉博的作品得到了一千个金币”。
进行这样一种简略回顾,是想讨论两个涉及到大学理念的哲学问题:第一,大学作为一种社会团体的组织形式,到底是单个人的集合(类似于society),还是一个单一的整体(即所谓的unity),而这二者的区分,又与近代以来随着个人主义思潮的兴起而对社会、国家所作出的重新解释有关,它在根本上所涉及到的是个人与集体(大学里的所有人与作为一个整体的大学)之间的关系;第二,大学作为一类独特的社会团体,既然其在起源上与宗教有着如此密切的关系,而宗教组织或宗教活动又要求着某种自觉自愿意义上的“虔敬”(reverence),这种“虔敬”无疑与对某种超验性存在的信仰有关,那么以此推想,进入大学或大学自身在性质(品行、德行、资质)上应该有着怎样的非一般性的要求或理想?
大学无疑是一个社会团体,而且首先是一个民间或民办的社会团体。问题在于:这个团体中的人是靠什么走到一起来的?或者说,维护这一团体存在的社会秩序是何以建立起来的?当我们面对这样的问题时,是从单个的人(无论是教师还是学生)出发还是首先把学校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学校当然是由一个一个的人组成的,但学校同时又是一个不可分的整体;这里的“整体”一点也不抽象,它就指的是“某个具体的或特殊的社会团体及其特殊的体制与表象”。比如我们并不认为就单个的人而言,同济大学的学生或老师与复旦大学的学生或老师有多大的差别,但同济大学与复旦大学作为两个不同的社会团体,却在具体的体制与表象上有着很大的不同,也正是这种不同,使得生活在同济与复旦校园里的人有了这样那样的差异。是从单个的人出发还是从整体出发,法国社会学家路易•迪蒙(LouisDumont)在《论个体主义:对现代意识形态的人类学观念》(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中一开始就说,这几乎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社会学。更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作者说,作为现代意识形态的个人主义,其实主要起源于犹太-基督教的遗产,起源于“人是与上帝相关的个体”这样一个观念。作者说,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希腊化的过渡中,有一个大大的“缺口”(中断),这就是个体主义的突然出现。“城邦曾被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认为是自足的,而现在被视为自足的是个体。这个个体或被视作事实,或被伊壁鸠鲁、犬儒派和斯多葛派视为理想。”(见该书第2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