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情”物质世界,还原文学中的“异化”
摘要:文学作品是社会生活的反应,作家笔下的文学素材一般来源于当时特定的、客观的物质世界,具有一定的时代性、地域性。为了引导学生更好地去研读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结合自身的教学实践,按照《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版)中任务群的要求,本文尝试以教材中出现的“异化(即变形)”现象为主题,通过比较阅读教学,得出中西方文学中“异化”主题下的不同点。借鉴艾布拉姆斯的摹仿理论,引导学生在还原文学中的“异化”中学会解读同类题材作品的方法——“共情”物质世界。
关键词:共情 物质世界 还原 异化
美国当代著名学者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中提出了文学四大要素的理论,即(1)摹仿理论:关注于作品和宇宙(universe)之间的关系;(2)实用理论:关注于作品和读者(audience)之间的关系;(3)表现理论:关注于作品和作者(artist)之间的关系;(4)客观理论:关注于文本(work)细读。针对摹仿理论,艾氏认为,一篇作品总有一个直接或间接地导源于现实事物的主题——总会涉及、表现反映某种客观状态或与此有关的东西,这个由人物和行动、思想和情感、物质和事件或超越感觉的本质所构成的便是物质世界。可见文学来源于物质世界,那么我们在解读文学作品时如何跨越时空的界限,还原文学作品中的特定物质世界呢?近年来被广泛应用于各个领域的“共情”理论是一把合适的钥匙。共情(empathy)又被译作“移情、同感、共感、同理心”等。它是引导学生走进文本,在品读文本时准确把握文本的思想内涵,深入理解作者的写作动机和情感世界,与作者共鸣的有效途径。笔者经过自身的课堂实践发现:研读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尝试与文学中特点的、客观的物质世界共情,不仅可以更好地走进文本、与作者共鸣、与作品对话,而且顺应了《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版)改革的趋势,按照课标任务群的要求,引导学生开展群文阅读、比较阅读或专题阅读教学,从而有助于学生学科核心素养的全面发展。
古今中外的文学或艺术作品中,“异化”或“变形”是一种常见的表现形式,比如《西游记》《梁祝》《奥特曼》等。不难发现,沪教版教材中高一(上)文言志怪小说清代蒲松龄的《促织》及高一(下)奥地利现代派小说卡夫卡的《变形记》(节选),就同属于以“异化”为主题的作品。虽然它们时隔遥远,地处东西,风格迥异,但是它们在异曲同工之妙中都描写了人的“异化”。根据新课标任务群的要求,在同一主题下,开展群文的比较阅读教学,引导学生还原中西方文学中的“异化”,鉴赏出“异化”下的不同点,学会与物质世界“共情”。
一、相同的“异化”情节折射了中西方民族意识的差异
《促织》关注家庭,以家庭为本位,个人因家庭的存在而存在。成名之子魂化促织、轻捷善斗,使一家人尽享荣华富贵,现实不可能发生的却还是被奉为文学的经典,为什么?只因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百姓在小心翼翼中求生存,若遇不幸也只能“遵旨”,别无选择。然而生活总是要继续,对于侥幸逃脱应付官责者,总需要有些“美好”的寄托。既然不能与“天子”斗,百姓只能寄希望于神灵保佑,脱离苦海。因此,现实世界没办法解决的矛盾,“异化”的对象就给人们带来期待和希望,抚慰了人们现实世界的苦痛,生活也因此变得美好。按理说人本是万物之主,但是在作者的笔下人却卑微得不及一只小小的虫子,抛开做人的尊严,倘若能以个人的牺牲换取家庭的幸福,这样的牺牲也是值得的。因此,《促织》是以皆大欢喜结束的“悲剧”。在这个笑中带泪的“异化”背后,折射的是中国封建制度压迫下的底层人民卑微的思想——牺牲自我拯救全家。群体(更多的时候是家庭)的利益高于一切,衣锦还乡、光宗耀祖是中国人永远的追求。儒家“修、齐、治、平”都是以家庭和社会为个人的生存目的和生存价值。
《变形记》关注个人,以个人为本位。“一天早晨,格里高尔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①”卡夫卡用一句平淡无奇却又冷漠的语句,开门见山地推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变形故事。人当然不可能变成甲虫,抛开作者使用的荒诞手法,我们看到变形之前的格里高尔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状况都无异于一只“可怜虫”,生活的巨大压力带给他的孤独感和无助感,非人的工作和生活状况让他无暇顾及自己,完全丧失了自我。当外形上变成一只大甲虫后,保持着“人心”的格里高尔才有时间去想想自己往常的生活状态,更好地看到人间百态。因此,《变形记》是以格里高尔对家人温暖的爱意中消失而结束的悲剧。卡夫卡笔下的物质世界正处于资本主义高速运转时期,人与人之间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纵使善良的格里高尔一心想着家人,换来的却是家人冷漠无情。
二、相同的“异化”题材还原了中西方物质世界的人际关系的差异
《促织》中成名的儿子,在家人走投无路时,主动自愿“变形”(异化),灵肉分离为父亲解难,是为了挽救全家性命,弥补自己的过失而自觉为之,噩梦醒来又恢复为正常的人。最终一家人过上了富贵的生活。正是他的变形,使他的父亲飞黄腾达,家人尽享荣华富贵,家庭团团圆圆,个人的牺牲却更紧地维系了家庭中的人情关系。“宣德间,宫中尚促织之戏”使得各路人马都忙着去讨好天子,面对森严的封建制度,人民苦不堪言。蒲松龄用皆大欢喜的“喜剧”来结束这个悲剧,只是为了迎合了中国人“因果报应”的心理,成名是好人,儿子的“异化”就是为了成全成名的“好人有好报”。
《变形记》中格里高尔变形之前,一切很平静。变形之后,一切发生逆转,尽管“虫形人心”的格里高尔还在一心为家人着想,可是他却让母亲昏厥、父亲驱赶、妹妹厌恶。非自觉的变形像一场荒唐的噩梦,他做了种种恢复人形的努力却始终是“非人”,等待他的只有死亡和消失。卡夫卡说:“为每天的面包所感到的忧虑,摧毁了一个人的性格。”②在这个奴性的社会,生活、工作、经济上的矛盾和社会制度、风气使格里高尔不得不毫无理性、丧失人性地追逐金钱和利益,最终成了金钱、机器、生产方式操纵下的“奴隶”。从格里高尔的存在状态,能感受到马克思这段话的深刻精辟:“工入生产得越多,他能消费的越少;他创造的价值越多,他自己就越没有价值、越低贱;工人的产品越完善,工人自己就越畸形。”③,在这样一种活着不比动物更好的残酷现实之下,格里高尔或许只有变成动物,才能摆脱纯粹商品劳动的重轭,才能逃避自己艰辛的存在境况。卡夫卡用其预见性的目光揭示了现代社会的现实。人活于社会,人际关系、尊严与价值只不过是现实金钱与利益的牺牲品而已。
三、相同的“异化”主题突显出中西方作家文化心理差异
蒲松龄《促织》的题材与吕毖《明朝小史》卷六“宣德纪”中如下的一段记载有关:
宣宗酷好促织之戏,遣使取之江南,价贵至数十金。枫桥一粮长,以郡督遣,觅得一最良者,用所乘骏马易之。妻谓骏马所易,必有异,窥视之,跃出为鸡啄食。惧,自缢死。夫归,伤其妻,亦自经焉。
可见,作者写作的原型来源于现实生活,不是天马行空的无稽之谈,只是作者在现实的基础上运用了浪漫主义的手法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皆大欢喜的“变形记”。 含泪的微笑背后是天子的“偶用一物”以及贪官虐吏的趋奉,讽谏天子行事“不可忽也”;成名终于“以促织富,裘马扬扬”是天意。作者思考问题的向度指向的是社会。通过对一只小虫具体细致的描写,反映出整个社会人压迫人的基本面貌,体现出深刻的思想意义。小说开头“:宣德间,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结尾:“抚军大悦。以金笼进上,……上大嘉悦。”首尾呼应,将成名一家的悲惨遭遇跟皇帝联系起来,画龙点睛,巧妙含蓄地揭露了皇帝的罪恶。一只小虫主宰了成名一家的命运。一人嘉悦,祸及天下。折射出作者一生无缘科举,无可奈何,意气消沉的怅叹心理。
而卡夫卡所属的犹太民族的苦难以及他所生活的时代的社会现实,给他的思想和创作打下了很深的烙印,没有温暖和爱的家庭,本人孤独、忧郁的性格直接影响了他的创作。其父凭着精明能干和坚忍不拔,取得了商业上的成功,这也形成了他刚愎自用、无限自信、专横暴躁的个性,他要求儿子对他绝对恭敬服从,必须遵守他的意志。紧张而对立的父子关系,母亲忧郁、好冥想。得不到家庭的温暖和爱,使他养成了既自卑又自尊,既懦弱又反叛的抑郁内向性格。父亲使他感到畏惧,父亲的专横使他受到极大的压抑,心灵上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甚至有过自杀念头。
卡夫卡在《致父亲的信》中曾写道:“我写的书都与您有关,我在书里无非是倾诉了我当着您的面无法倾诉的话。”了解了作者所处家庭环境,还原当时社会处境,我们再读《变形记》,就能理解作者为何能荒诞而又真实地展示格里高尔异化后的心理活动,也能理解格里高尔异化后,备受父亲厌恶和鄙视、驱赶,甚至扔苹果的种种不合常理的反应,文学中这个“变态”的父亲恰恰还原了现实生活中卡夫卡父亲的原型,只是作者更多地倾注了个人厌恶的情感。因此,对个人命运的关注成了《变形记》首要的目的,人陷入了可怕的精神危机,对现实无能为力,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这种文化心理使得作品呈现出震撼人心的悲剧力量。
从以上的比较中可见,在同是“人变成虫”的“异化”主题下,折射出的中西方民族意识、人际关系、作家文化心理的差异,都可从关注作品与宇宙(即物质世界)去追根究源,因为文学“异化”故事背后能在生活中找到原型,能够还原到现实的物质世界中,能够深入人心,引起读者的共鸣。鉴于此,对于文学中出现的以“异化”为母题的作品,在研读文本时我们都可以尝试从不同的层面去“共情”作品中特定的物质世界,深入理解作者的写作动机和情感世界,跨越时空的限制,还原现实,从而达到更好更深入地解读作品的目的。
【注释】
①文中所用卡夫卡《变形记》中的句子
②卡夫卡 《卡夫卡全集》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
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2 卷第 92 页
【参考文献】
[1] (美)M.H.艾布拉姆斯.镜与灯[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 张 明 《促织》与《变形记》比较分析[J ] 教材新解析 2006(3):56
[3] 鲍庆忠 《促织》与《变形记》比较研究[J ] 宿州师专学报 2003(3):5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