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残卷《古意》异文校考
摘 要：敦煌残卷陶翰《古意》诗，题、句与后世诸集本多异文。除古今字、假借字、正异体字之外，亦有理解诗歌意境方面的差异。今依据历史事实及名物制度等方面予以逐一校考。
关键词：敦煌残卷；陶翰诗；异文校考
盛唐诗人陶翰，润州（今江苏镇江）丹阳人。开元十八年（730）进士及第，翌年登博学宏词科，历太常博士，礼部员外郎。天宝元年（742）又登拔萃科。初以《冰壶赋》得名，后以五诗言称誉。选编《河岳英灵集》【1】（以下简称《河岳》）的殷璠称赞他：“历代词人，诗笔双美者鲜矣。今陶生实谓兼之：既多兴象，复备风骨。三百年前方可论其体裁也。”其中有一首诗，自唐迄清，多入选家法眼。今依时代次第，校考其异文如下：
《古意》陶翰 礼部员外郎
进军飞孤北，穷 势将变。
日落尘沙昏，背河更一战。
骍马黄金勒，琱弓白羽箭。
射煞左贤王， 奏未央殿。
欲言塞下事，天子不召见。
东出咸阳门，哀々泪如霰。
以上摘自敦煌残卷《唐写本唐人选唐诗》【2】（以下简称《残卷》）。
校：诗题《古意》唐五代人所编《河岳》《又玄集》【3】《才调集》【4】皆作《古塞下曲》。降至宋代，郭茂倩编《乐府诗集》【5】（以下简称《乐府》）收入“新乐府辞”（三）名曰《塞下曲》计有功辑撰《唐诗纪事》【6】（以下简称《纪事》）仍名《塞下曲》。迄清，编纂《全唐诗》【7】亦题《塞下曲》。考：这是一首风格颇为独特的边塞诗，诗人十分大胆地表达了对皇帝沉溺声色忽视战事的不满。唐人的《塞上（下）曲》来自“汉乐府•横吹曲辞”的《出（入）塞曲》或《前（后）出（入）塞曲》，故有《古塞下曲》之题。此题较《古意》概括性更强，指向性更明确。
校：“礼 ”三字释文已作：“ 礼、寇、归”考：礼为礼之繁体字，可见一千多年后，今人是用古人之俗字作视规范简化字的。 为寇之敦煌俗字， 为归字敦煌俗字，分别见P.3451《张淮深变文》和S.388《正名要录》。
校：“尘沙”，除《河岳》之外，上引诸书皆作“沙尘”。考：古体诗用字无须调平仄，故词义相同之“尘沙”与“沙尘”两可。
校：“骍马”，《又玄集》《唐贤三昧集》（以下简称《唐贤》）《全唐诗》皆作“骏马”。考：骍马为红色马，与黄金勒形成色彩鲜明的对比；而骏马则与雕弓对仗。权衡利弊各有优长之处，故两可。
校：“琱弓，《河岳》《又玄集》《才调集》《唐贤》皆作“雕弓”。《乐府》《纪事》作“彫弓”。考：“琱、彫”为雕的异体字。见国家1955年公布的《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
校：“射煞”，上引诸本均作“射杀”。考：煞同杀。见《别雅》（卷五）。
校：“召见”，上引诸书除《才调集》作“诏见”外，均同残卷。考：虽然“召、诏”之间有古今字或假借字关系。但此诗之意只是求天子召唤一声都不可得，遑论堂而皇之地正式下诏书、诏令?讽喻之意甚为明显。可惜编《才调集》的韦縠竟未体味出来。
校：“东出”，《又玄集》《才调集》作“西出”。考：唐代诗人喜欢借汉代故事抒发情怀，而汉代将士征讨匈奴，大军多向西北进发。然而此诗进兵的飞狐关（在今河北涞源）却在东北方向。欲向天子汇报战况而失望后，只能泪水涟涟地步出东门遥拜战场了。
校：“哀々”，除残卷释文之外，上引诸书皆作“哀哀”。考：“々”为手书体之重文符号，常见于经卷、帛书等传世和出土文献。
综上校考，现将此诗题、句用规范汉字整理如下：
塞下曲
进军飞孤北，穷寇势将变。
日落尘沙昏，背河更一战。
骍马黄金勒，雕弓白羽箭。
射杀左贤王，归奏未央殿。
欲言塞下事，天子不召见。
东出咸阳门，哀哀泪如霰。
又，在上引宋人所辑《纪事》中，此诗又署王季友名下。绍介时只简略一语：“季友，肃代间诗人也。”《箧中集》{9}云：“自沈公及二三子（注：王季友在内），皆以正直而无禄位，皆以忠信而久贫贱，皆以仁让而至丧亡。”《河岳》云：“季友诗，爱奇务险，远出常情之外。然而白首短褐，良可悲夫。”今按：据上述内容推断，肃宗、代宗之际，不可能有此恢宏的气度。而布衣王季友也断无参战、祝捷、进谏之经历。
臆测，此窜乱可能是因王诗《酬李十六岐》与陶翰此诗在《河岳》中紧紧相邻的缘故。这类情形并非个案。在唐人姚合选编的《极玄集》{10}中，法振所作《疾愈寄友》，就又列皎然名下。在佚名所辑的《搜玉小集》{11}中，崔颢的《古意》又列崔湜名下；刘希夷《代白头吟》又入宋之问名下；崔融《咏宝剑》亦列宋之问名下。皆因紧邻之故也。
清人沈德潜选编《唐诗别裁集》{12}绍介王季友时，略有补充“季友，酆城人。家贫卖屦。李勉引为宾客。杜少陵诗‘酆城客子王季友’，即其人。”然于《玉壶冰》一诗校记中，复引明人胡震亨语：“作此诗者，另一王季友。”遂使疑窦丛生，有待来哲详考。
注释：
（1）唐殷璠选编《河岳英灵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
（2）佚名《唐写本唐人选唐诗》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
（3）五代韦庄选编《又玄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
（4）五代韦縠选编《才调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
（5）宋郭茂倩编《乐府诗集》中华书局整理本，1979年。
（6）宋计有功辑撰《唐诗纪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
（7）清彭定求等编纂《全唐诗》中华书局，1960年。
（8）张明非撰《唐贤三昧集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
（9）唐元结选编《箧中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
（10）唐姚合选编《极玄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
（11）唐佚名选编《搜玉小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
（12）清沈德潜编《唐诗别裁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
